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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楚】分手

楚慈死亡预警

前半部分为第三人视角




护士交给我一封信,描述其特征——未署名,邮递员是本八卦杂志。截止到半个月前这间病房的患者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乐观儒雅的工程师”,虽待人疏远但不失礼节,关心的永远是晦涩难懂的专业资料。八卦与他所展现的修养和无时不紧绷的状态严重不符,于是信件连带杂志成了疑点。旁人只敬佩工程师明明是病人却仍然好学,不懂其中含义,自然也猜不出收件人,以至小护士喊住我后欲言又止,末了才问,这是楚先生的?


覆在稿纸上的内容使他相较于信更像是留言,文字短到即便并非刻意我也不得已在收件人折返之前迅速浏览完毕:游戏卡放在书架从下往上数第三层纸箱子里,资料请帮我捐给学校。


言简意赅,住进医院之前病人早已料理好所有事。稿纸经过护士小姑娘交由我手上时十分平坦,毫无折痕,像是被视为要事郑重夹进书本。可以想象,假如不是由于纸薄到轻易滑出,也许很难让人察觉这份托付。然而其中的矛盾自然没有必要让我、或者说包括我以内的其他人了解,门外,病人家属还没有离开。向走廊看去,那人仍保持我走进病房时的姿势,佝偻着,手臂抱头垂下去,以血液循环不通的姿势坐在原地,整个人半死不活。


都收拾干净了。他先开口,是陈述句,声音毫无生机,听上去似乎是经历搅碎内脏失去转调疑问的力气,其中憔悴使我无法解析这种吐气方法。不敢确定刚才的谈话有没有被听见,又担心被误会窥探他人隐私,场面有点尴尬。但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头也不抬,只是在等一个答案。捏了捏手中的纸,我挨着他坐下才回道:收拾好了,这有一封信。


没有经过等待,甚至没有想象中激烈的反应,他仅仅是腾出一只撑住头颅的手,摊开掌心接过去,而后才睁开眼睛。病人家属姓韩,任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怠慢,但所有人看在眼里,此人气性旺绝非轻易讲理之辈,我本是做好他和平常一样大发雷霆的准备,短短两行字被他匆匆扫过,却仍是沉默。半晌,他终于支起身靠上椅背,另一只手遮住眼,轻哼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哭。喃喃自语:他是真的讨厌我……


患者长眠于术后恢复期的睡梦中,作为医生,我连一句“他肯定不愿意看见你伤心”这种安慰话都无法说出口。各种迹象证明,他们根本不是一对普通的患者与家属、病人与爱人。韩姓家属不只一次在病房发怒骂人,隔着墙壁都可以听到他如何口不择言,一开始我还会因为过于吵闹进去劝说,但当进入病房后,首先迎来的却是患者冰冷而厌烦的目光。家属并没有回头,声音停止一瞬复而指着对方怒吼,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敢确定自己敲门的声音不会小,他绝对知道有外人在场。


任医生说他们是情侣,而患者显然习惯这种荒谬的相处方式,默不吭声接受对方几近无理的宣泄,到后来甚至会在其即将熄火时插嘴再添一把柴。他一反平日待人的客气,嘲弄或者嗤笑,似乎是为了将这场互相折磨的游戏继续维持下去。几次我担心双方僵持不下时会不会动手,结果出乎意料,家属虽然一点就着,好在总能保持最后的理智,在事态更严重前摔门离去。这时再看向患者,空旷的单人病房里,他下床拉上窗帘关了灯,转身时我们对视,一时窘迫,我露出后来回想一定很愚蠢又不合时宜的笑。他面无表情没有回应,背对房门盖上被子,似乎进入沉睡。


争吵过后家属曾向任医生诉苦:我知道,他就是单纯不想理我。


这不是废话吗。在几乎是他单方面造成的畸形关系里,任医生作为朋友不助纣为虐都算是没触及道德底线了。


与患者独处时,我尽量不提另一人,恐怕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被视为普通的医生,而不是站在楚河汉界的敌对势力。经历患者多次区别对待我和其他同事之后,难免让人有所察觉,他冷眼以对家属身边任何人,我作为被任家远推荐的医生,自然而然也被他排斥。这是怎样一对纠缠的......爱人?我无法确认。假如我的出现已经让他感到威胁的话,那这背后所代表的家属对于他来说又算什么。


日常检查时家属总会等待,隔着操作室的小窗口关切地注视着平和的面容。他也有体贴的时候,譬如无视患者不理不睬仍然嬉皮笑脸喊老婆、在对方睡着时握着他的手指,那份安静与白天的至死不休大相径庭。进手术之前家属拦住患者,不再强势,紧张又拘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众见过他发火的同事都唏嘘不已,但自从见到冷战第二天他就能对患者嘘寒问暖之后,其实都不算什么。


住院期间,我是他们所谓爱情的旁观者,而事到如今才终于明白,那时家属仅仅治疗患者身体上的病症,忽视其长久经受不健康情感的恶果循环,这样严重的自我意识过剩如同玩火自焚,只是火势蔓延,最后只将患者一个人燃烧殆尽。至于患者后期利用无需动脑的八卦新闻打发时间,几乎是种放任般的自暴自弃,在最后那段倒计时的日子里,没人能够理解他,只因罪魁祸首就是亲密关系中的另一方。


我把剩下那本杂志递过去,没等到人接手。


……扔了吧,他根本不在乎。下一秒,那道声音又说,算了,给我吧。




布满灰尘的书房大门敞开,韩越盘腿坐在地板,四周是翻箱倒柜出楚慈的遗物。


没有,什么都没有,满当当几个箱子里不存在任何属于他或者准备交付他的物品,茫茫字海除了衬托楚慈待遇的抗争和对韩越亲手扼杀楚慈的讽刺,再无一物,满目狼藉都是在宣告他只能从楚慈那儿继承留存于世的怨恨。


楚慈趁韩越不在回过一趟家,韩越得到消息赶来医院时他已经重新躺到病床。韩越来时急匆匆,断断续续喘着粗气靠近床沿,扯扯嘴角,笑不似笑,说,你用得着刻意躲我吗。楚慈手捧一本书,自韩越踹开门视线便一直在他身上,他在此时没有吝啬目光,冷静得像欣赏电影的观众,又像等待小孩撒脾气的家长。韩越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种态度,在楚慈扭过头前抽出其手中的书,无视对方的反应翻看了封面和内容,再合起来轻轻放到床头。


他在楚慈看不见的角落里颤抖着手,是担忧是害怕无从分辨,狐朋狗友看来是楚慈不领情,只有韩越自己心知肚明,他必须忍耐,必须停止下一步动作,不能轻易成为随时犯病的疯子。


警告拥有时效,人总有耐心消磨冲动的一时,韩越也有忘记教训的一刻。楚慈以泰然自若的姿态和他对着干是常事,怒气腾盛之下,他胸口堵着一团火焰,灼烧的高温让人难以冷静,病房只余鼓点般的步伐,韩越冲过去将楚慈手中的东西一把夺过甩到身后。他甚至不在意飞出去的物体是硬是软,不在意楚慈已经将视线转移到被敲响的门上。后来回想,也许那一刻面目狰狞的他更像需要治疗的病人,面对楚慈,他仿佛永远在说错的话做错的事。他控制不住几度懊悔的坏脾气,心情好时甜言蜜语哄着,心情不好时心里想着楚慈我爱你、我好喜欢你,嘴上说的是:护工是我请的!你住院也是我照顾你!你这条命是我花钱续的!


他紧握楚慈一只手臂,剧烈的晃动连带钢丝床都不可避免发出声响。韩越,韩越。韩越!楚慈打断他,看向他的神情是再明显不过的不耐烦。韩越愣住,这才像大梦初醒,松开手的同时对上楚慈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他像考试完毕才突然发现答案错误的学生,醍醐灌顶般读懂对方即将要说的话。可惜为时已晚,他拦不住,唯有这一句,楚慈用性命验证过的事实,他拦不住。


楚慈盯着他,说,我早就不想活了。


韩越深谙其中含义,摇摇欲坠的假想揭幕,暴露出从始至终的自作多情。是他强迫楚慈走到今天的地步。


每本书的扉页都有楚慈工整写下的名字,韩越看着黑色签字笔描摹的一笔一划,脑海里尽是对方坐在书房认真的身影。他自认深情,喜欢在楚慈工作时亲近他,在与爱人亲密接触的幻想中压制楚慈不出意料的躲避,那时韩越精虫上脑,恶劣地认为,反正楚慈软硬不吃,我如何待他结果都一样,先让自己舒心又怎样了呢。只是从没料到,如今连楚慈听当时的咒骂都成为奢侈。他抬起头将一本摊开的书覆上双眼,黑暗中有声音响起:他的幽魂会在某处看着你吗。


不会。韩越轻声道,鼻音浓重。他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他想起最后一次送楚慈上班,冬天早晨的街边,停稳车楚慈便着急打开门,走远后瞬间混入人流。仓皇之态亦同弥留之际的楚慈,被推进手术室的楚慈,没有回头,更没有向他告别,一个人悄无声息离开,在韩越的后半生不复存在。楚慈说不恨他,韩越只顾惊喜,天真地以为弥补的机会来临,现下细想来,他明明不是蠢笨的人,却一直会错意,楚慈从没见过他真心悔改,他又怎么敢确定进入手术室的楚慈做好了出来后和他继续生活的准备。


房门吱呀,刺骨的风穿越时空袭来,冻得韩越突然脱力瘫倒在地,他紧闭双眼,使不出一点力气。那时的韩越在想什么呢。漫天雪花落下的时候,他从另一侧下车追上楚慈,强硬地牵过对方冰冷的手。人潮汹涌,他在其中傻傻谈着自以为浪漫的爱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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